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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5  

第十一章  十六金言

畫兒迅速帶回解降寶物,眾人都萬分驚喜,但在知道解法後即陷入掙扎,這地宮迴
音隆隆,要對著贖罪缽一一懺悔自己罪狀,弄得人盡皆知,實是太過難堪,以後還
如何立足江湖?但想到陰陽草的詭怖,又萬般無奈。

青衣空舍皆為自小修行的女道,少涉塵世、多行俠義事,就算面對惡徒也留有餘地
,路瀟遙便先為她們忙乎起來。

首先是觀玅最小弟子甯靜,她聲若蚊鳴、顫聲道:「我十歲時做了件壞事,要請…
…木師姐原諒,我……偷了師父的玉劍,卻害木師姐被師父懲罰,我不敢承認,只
好到處說師姐是……賊,師姐,我真對不住妳,我只是一時貪玩,並非故意。」

木桑兒想不到多年冤屈竟是師妹搗鬼,她當時鬱怒交加,至染上風寒幾乎喪命,後
來得師父細心照料才撿回小命,她雖不再怨怪師父冤枉自己,卻從未真正釋懷,此
刻礙於降毒未解,不能妄動,只咬牙厲厲瞪著甯靜。

觀玅嘆道:「桑兒,妳原諒師妹吧,若有錯,為師沒查明真相,令妳受苦,才真是
大錯。」幾株陰陽草忽從她袍袖穿透而出,可見她神色雖平淡,心中卻是愧悔難當
,路瀟遙忙為她施符鎮降。

木桑兒聽到師父懇切相勸,淚水險險滑落,又怕陰陽草從眼珠子穿出,只緊咬著唇
點點頭,甯靜一見師姐應允,早已泣不成聲。

眾人一時握拳的握拳、捏衣袖的捏衣袖,再無心理會旁人醜事,只萬分氣餒:「到
底要面臨多少難堪,才能解這鬼降?這番折騰,比在江湖中大大廝殺一場還傷人!


風小刀掛念菊仙歌和雲水天的安危,拼命運功療傷,無奈傷勢過重、復原緩慢,他
正自憂急,忽聽得一聲大喊:「不是我!不是我!師妹,對不起,不關我的事!」
卻是宮紫風雙手掩面、對著清缽歇斯底里地哭叫,惹得眾人朝她注目,她彷彿看不
見旁人,只眼神驚恐地瞪著風小刀,見風小刀虎目精亮回望自己,又趕緊低頭抱膝
,避過他目光。

風小刀一時納悶:「她對她師妹做了什麼?為何要看我?莫非……」忽地心如雷殛
,全身都顫抖起來,他想起前回交手,宮紫風幾度要刺殺小蝴蝶,忙奮力掙扎移到
宮紫風身旁,猛抓住她手臂,大吼道:「妳對她做了什麼?妳究竟做了什麼!」

宮紫風體內的降頭草倏然如麻穿出,她卻只忍著疼痛,噎噎咽咽地啜泣,風小刀激
動道:「妳為什麼不說話?想不到竟然是妳!」路瀟遙急為宮紫風鎮住陰陽草,又
用力拉開風小刀,隔擋在兩人中間,風小刀雙拳緊握、青筋暴現,目射紅光,如要
噴出血來!

路瀟遙從沒見過他如此動怒,著實吃驚,輕扯了他衣袖,溫言道:「小師叔,怎麼
了?宮師姐究竟怎麼了?」

風小刀怒喝道:「為什麼!」

宮紫風忽昂然抬首,直視風小刀大聲道:「不是我!真的不是我!如果是我,中了
這鬼降,我還不認嚒?」見風小刀精光如刃,似要將自己千刀萬剮,她雙眸
忍不住又浮了淚:「那天我只是一時氣憤,並不是真想殺她,如果你明白無間戒律
之嚴,就知道我根本不敢……」她扶著石壁嘔出大把大把枯草,直嘔到氣虛力空,
才停了下來。

風小刀恨恨地道:「兇手是誰?妳一定知道!」

宮紫風虛弱搖頭道:「你別問我……」

風小刀聲如冷冰:「妳不說,我也能查個明白,無論是誰,我定會為她討回公道!


宮紫風身子一震,欲言又止,終是靜默下來。

路瀟遙忽然會意過來,兩人所說該就是風小刀去世的好友,而且是宮紫風的師妹,
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,不知該如何勸解。

宮紫風偷眼瞄了風小刀,只見他眼神沉痛淒迷,望向遠方,不再理會自己,她心中
不禁微微沁出一絲莫名的酸楚與感傷,眼前這個恨己入骨之人,曾溫柔地、細細地
為自己包紮傷口,她清楚的知道,當時風小刀只是同情的施捨,但那一點關懷對她
來說已十分奢侈,足以溫存於心。在無間島,人人受了傷,都只能咬著牙、吞了血
,讓自己更強壯,好教師父看重、同儕敬畏,從而奠立地位,所以她戀慕玉冰華,
因為在同輩中,他最強大。

可是師妹生前奪走大師兄的愛,就連死後,也要奪走她心中僅餘的一點溫暖,那曾
被些許融化的心再度凝結成嚴冰,眼中的哀怨逐漸轉為殺機:「如果他知道真相後
仍要殺我,我何不先下手為強?我只需再休息半個時辰盡可恢復,而他尚需調養多
日……」一個為保護自己的可怕殺念陡然升起——

最後是雷海,當他看見宮紫風的慘狀,一直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,眾人在幽幽
地洞中,聽著他靜靜訴說自己於聖嶽峰一役,為了逃命而捨棄隨手可救的二位兄弟
,盡皆訝然。

路瀟遙為他解降之後,他劇烈地咳著:「咳咳!這事已壓著老夫許多年,今日有機
會一吐而出,再也不用自欺欺人,終於解脫了!明日我便回轉長江幫退隱,再不需
要去除魔大會,咳咳!」他微閉上眼,緩緩嘆道:「其實,我最恨的不是妖魔,是
被膽怯矇心、著了魔的自己,我口口聲聲要幫兄弟報仇,不過是怕被人發現連我自
己都不敢承認的懦弱,今日生死交關,才逼著不得不面對,嘿!真是可笑!咳咳!


他連咳十數聲,直停不下來,彷彿要咳盡人生冷暖的蒼涼,江湖上,他義薄雲天,
是人人敬重的雷爺,外在的風光支持著他形貌燦然,內心裡,軟弱與愧疚的折磨,
早使他千瘡百孔,此刻就像忽然抽掉老屋的支柱轟然崩塌般,一瞬間,他蒼老得像
一個糟老頭,臉上盡是歲月刻劃的斑駁皺痕,道道痕紋皆是人生無法修補的風霜。

然而此時,無人有一絲嘲諷笑意,心中只不勝唏噓,誰不是在虛實交錯中自欺欺人
呢?

觀玅平靜地道:「雷爺,從前貧道敬您『大義』,從今而後,更要敬您『大勇』,
世上又有幾人能如此坦然面對自己?」這話若在旁人說來,或許顯得譏刺,但她語
音輕柔沉穩,寥寥數語,卻有安定撫慰人心的力量。

眾人解降完畢,畫兒心懸孤焰,便帶著贖罪缽先行離去,雷海功力恢復八成,自忖
再無面目待下,也起身告辭,觀玅雖最早恢復,但其弟子功力皆弱,恢復甚慢,自
當留下照看。

宮紫風努力閉目調息,只盼能早一分回復,就為自己多掙得一分生機,心想待青衣
空舍離去就可下殺手,到時路瀟遙不是對手,風小刀死期將至。只是當如何處置路
瀟遙,卻頗為頭疼,若殺人滅口,怕會惹上無邪門,將之遣走,怕會引他疑心,正
暗自思量時,觀玅忽起身向風小刀作揖道:「聽門下弟子說,風少俠曾救他們脫於
狐王魔手,貧道在此謝過。」木桑兒隨侍在側,向風小刀點頭示謝。

風小刀此時才看清觀玅年屆五旬,華髮挽髻,身形瘦小,面容溫和清秀,神蘊慈光
,他恭敬回道:「小刀義所當為,前輩不必掛在心上。」

觀玅道:「我瞧你身子虛弱,顯是受了嚴重內傷,如蒙不棄,就讓貧道助你療傷。


風小刀道:「前輩降毒剛解,實不宜為我勞力。」

觀玅微笑道:「我青衣空舍雖是女道觀,實屬道門正宗心法,為少俠療傷可收奇效
。」說著已來到風小刀身後坐下,拂塵橫膝,手掌抵他背心源源輸入真氣。

宮紫風聽路瀟遙喚風小刀師叔,已明白他份屬長輩,滿懷女兒心意只能煙消雲滅,
又見到觀玅出手相助,剎那間,連暗中籌謀也全化為烏有,胸間只充塞著難以言喻
的苦澀,世事變幻往往僅在一瞬之間,風小刀並不知就在這麼小小方間、幾個時辰
內,自己又從鬼門關外兜了一圈。

半個時辰後,宮紫風起身告辭,路瀟遙送至塔外,夾道青松參天、古意盎然,晨光
霧氣飄散在二人髮絲衣帶間,微微閃亮。

「路師妹,」宮紫風終是打破沉默,道:「妳有話對我說吧?」

「妳……和他……」路瀟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:「我是說小師叔,究竟怎麼回事
?三無派本是一家親,怎會有解不開的仇?」

宮紫風淒然道:「他誤會我殺了小師妹,可是我沒有,我真怕他會不分青紅皂白地
向我尋仇。」

路瀟遙道:「師姐,其實妳知道真相吧!妳為什麼不解釋清楚?」

宮紫風嘆道:「唉!我也有苦衷,妳和他似乎很有交情,不如妳幫我說說話吧!」

路瀟遙俏臉微紅,囁嚅道:「我們只是路上巧遇罷了,他是小師叔,自然會彼此照
應,談不上特別交情,不過,我定會幫師姐解釋的,只是妳千萬別告訴他……」她
眨著晶亮雙眸認真道:「我是女孩兒家!」

她生性直爽佻皮,不喜珠花玉簪,常著男裝又少在江湖走動,所以就算三無派裏知
道她身份的人也不多,宮紫風因幼時曾與她玩耍才會知情。路瀟遙隱隱覺得以風小
刀那樸直的個性,若知道她是女子,相處起來便諸多顧忌,再不能像現在一般如影
隨形、談笑自在。

宮紫風不可思議道:「他瞧不出來嚒?」

路瀟遙點點頭,格格一笑道:「我猜月大哥和畫兒早看出來了,妳說他傻不?」

宮紫風打量著眼前這個玲瓏慧黠、活潑生動,柳眉櫻口,宛如黃鶯般的可人兒,忍
不住嘆道:「妳這麼嬌俏可愛,他竟看不出來!」

路瀟遙俏皮笑道:「我和他結伴同行,看不出來,倒省得許多麻煩哩!」

宮紫風瞧她談及風小刀時,明眸發亮、笑意燦爛,一咬唇又道:「他不是傻,是全
副心思都在小師妹身上了。」她明白這話或者要令路瀟遙傷心,頓時竟有同病相憐
之慨。

路瀟遙嘆道:「可惜君師姐香消玉隕,難怪他這般傷心。」想起那日風雨夜比酒,
風小刀悽惻的身影,她心中暗下決定:「日後我可得對他好些,別再欺侮他了。」

宮紫風實捉摸不出這小姑娘心思,黯然告辭道:「我先走一步,無間島上後會有期
!」

路瀟遙目送她落寞離去的背影,想著一邊是師叔、一邊是師姐,實不知如何勸解,
頭一次感到人生的無可奈何。



畫兒乘著欽鵐盤旋於九荷山高空,映入眼簾的竟是雲深竹隱小齋坍塌傾倒,
竹林裏血跡遍灑,卻沒半點人影!

「公子!公子!」她心急如焚,不斷放聲大喊又飛翔許久,終於在山側南面如茵草
原上,看到二方人馬對峙,一方是失聰、失聞、失明三僧,神情疲累,僧袍染血,
孤焰站在他們後方,失言則臉色蒼白地躺臥草地上。

 另一方赫然又是應天狂等人,除了陰陽雙仙和伍上陌外,尚有一蒙面黑衣人,孤冷
的氣質就如他手中長劍,使人望之生畏。

巨鴞聽畫兒號令,雙翅鼓動颶風地撲下,應天狂冷笑一聲:「扁毛畜牲也敢來放肆
?」巨掌凌空轟去,竟有破天之威,畫兒尚離三丈開外,已感到臉面生疼,衣衫幾
欲向後扯裂,她怕欽鵐受傷,連忙提起鴞頸迴轉避開,向孤焰飛去,心中驚
疑:「才幾日不見,這惡人武功竟又增了幾分?」她縱身躍下,落在孤焰身邊問道
:「公子,他們怎來了?」

孤焰道:「他們是來奪贖罪缽的。」畫兒不解問道:「奪贖罪缽?」

孤焰道:「金神明著答應放人,暗地卻派手下前來搶缽,好教中降之人都無力回天
。」

畫兒抿嘴笑道:「可他們不知公子本事,早一步取到了缽救人,喏!」她將贖罪缽
往失言身旁一擺,道:「老和尚!我把東西交還你,現下你自身難保,別再為難我
家公子了!」又拉了孤焰道:「公子,咱們快走吧。」

孤焰沉聲道:「我們不能走。」

畫兒一愕,急道:「公子,你身子虛弱,多待一分,就多一分危險!」

孤焰道:「這些惡人見我文弱,就想殺我,三位大師拼命相護,我怎可一走了之?


畫兒驚異地瞪大了眼,道:「可是大師的陣法十分厲害,怎會抵擋不住?」

孤焰盯著黑衣人,目中射出深邃冷光,緩緩道:「他們之中有失言大師相識熟人,
先騙他出去,在大師毫無防備下,將之擊斃,陣法已不能成形。」

「啊!」畫兒失聲驚呼了出來,見地下失言果然一動也不動、再無半點氣息,她雖
惱怒眾僧無理,但前不久總是一個生氣勃勃的人,轉眼卻成一具屍身,不免感傷。

應天狂初見孤焰時還心存忌憚,幾番交手下來卻看出他文弱不堪,心中暗譏金巧巧
竟被此人哄騙得團團轉,老懷得意,哈哈大笑道:「臭小娃,現下都明白了吧?還
不把脖子伸長些,讓大爺我砍個痛快!」

孤焰忽道:「畫兒,妳雖使長劍,但勉強可頂替降魔杵,與三僧聯手再行陣法。」

三僧雖感詫異,但想總比束手待斃來得好,只要畫兒守得住陣腳,就由他們做為強
攻。畫兒卻急得連連搖頭:「不行!不行!我全然不懂。」

孤焰隨手折了一根斷竹,道:「不必擔心,妳只要學我。」

畫兒見到孤焰英姿颯爽、神態煥然,不禁心膽一壯,道:「好,公子,我盡學你。


應天狂也不阻止,好整以暇道:「我瞧你這兔兒爺能玩出什麼花樣!」

陰仙子格格嬌笑道:「可就算他是兔兒爺,也是最俊俏的小兔子,真教我陰仙子凡
心大動呢!」她笑意盎然,嬌軀亂顫,羅袖香藉身子搖擺之勢,無聲無息地就圈向
畫兒腰間,端的是夭若矯龍,輕如蛇信。誰都知道四人中以畫兒這一方最弱,陰仙
子一出手即攻向她。

 孤焰卻是更快地長竹一點,疾刺而至,畫兒依勢比劃,她全心信賴孤焰,就算覺得
羅袖香要絞斷纖腰也不理會,剎那間,劍尖已逼向陰仙子面門。

陰仙子疾向後掠,劍鋒就在她鼻尖半寸處橫掠而過,她心中驚駭,但變招極快,綵
帶一分為二,再度捲向畫兒雙腕。

孤焰反手一抖,劍花片片,瞬間使出七、八種劍式,每一式中都隱藏十數下凌厲殺
著。

陰仙子乍見清光幻影紛飛,驚得再向後退,轉眼間已連退數丈,若非畫兒跟不上孤
焰速度,二人身形長度又不一樣,陰仙子方能趁隙逃脫,否則早已中了無數窟窿,
她雖嚇出一身冷汗,但心知畫兒劍招精妙全賴孤焰指點,故意說話刺激兩人:「小
妺子,妳對他這麼死心塌地,連小命都不顧,定是枕榻纏綿、欲仙欲死得很了,姐
姐好嫉妒,不如讓小公子也陪姐姐玩玩吧!」

畫兒氣憤難耐,就要分心,孤焰沉聲喝道:「畫兒,定心!」

畫兒忙定住心神,長劍如風若影,再度逼得陰仙子無招架之力。

陽仙童身形一閃,雙掌勢若虎熊地撲向孤焰!

---待續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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