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5  


花無浪笑道:「可咱們也說有賞有罰,菊仙子說得這麼好,咱們該賞她什麼呢?」

梅舞見菊仙歌一出言,風小刀便俊臉通紅,神思不屬,以為他是愛慕佳人,為讓貴
客高興,嬌笑道:「風爺不如就賞她一吻。」

風小刀一呆,實不知如何推拒才會不擾了眾人興致,幸而菊仙歌啐道:「那有姐姐
這般打賞的!」風小刀剛鬆了口氣,耳畔卻已湊上菊仙歌香唇,低語道:「恩公,
咱們又見面了!我唱個曲兒給你。」她吐氣如蘭,絲絲入耳,直讓風小刀心思一陣
迷亂,彷彿置身於幽微淡雅的菊香中,這一貼身作勢,眾人皆以為她吻了風小刀,
一陣笑鬧後,便不再起鬨。

菊仙歌起身走向畫舫前端的一具長箏,柔情深深地凝望著風小刀,道:「讓仙歌為
心中的英雄豪傑獻上曲兒,助興助興。」

眾人只道她是為座上所有嘉賓彈奏,無不歡聲叫好,但見她纖指輕輕拂掠箏弦,宛
如撩撥在每個男子火熱熱的心口上,琴聲清清淨淨、悠悠揚揚,曲韻婉轉哀豔,如
淒如訴……

「彩袖殷勤捧玉鐘,當年拚卻醉顏紅。舞低楊柳樓心月,歌盡桃花扇底風。從別後
,憶相逢,幾回魂夢與君同。今宵剩把銀釭照,猶恐相逢是夢中……」①

風小刀聽她反反覆覆吟唱後半闋,那低低柔柔的嗓音如夢呢喃,彷彿也牽引著自己
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怦然跳動,直是煎熬無奈,幾要透不過氣來。

和風小刀同樣陷入沉思的卻還有孤焰——原來這即是他在浮沉海彈的曲譜「浮生關
山路」,只是他運勁飛揚,彈得氣勢磅礡,菊仙歌卻加入情詞,改換幾個音節,再
用單音彈奏,頓時變得纏綿緋惻,二者意境雖不同,孤焰自能分辨,心中百思不解
:「這是幼時父親教我的曲,他說從前母親常為他彈奏,為何這姑娘也會?卻改了
曲韻,只留八分像?」

 

「花四俠!花四俠!救命啊!」芳嬤嬤忽然急急奔來,臉色蒼白、破囉喊道:「救
命啊!你可得替老身做做主!」

花無浪飛躍至岸上、攔住了她問道:「什麼事?」

「碰碰碰!」聲連響,幾個極樂樓護院被擲到花無浪跟前,慘叫不已,前方矗立著
一長髮遮臉的高瘦大漢,滿身酒臭,兇神惡狀地叫道:「我知道她在這兒,快給我
出來!」

芳嬤嬤哀怨地瞥了花無浪一眼,忙躲到這大靠山身後,哆嗦著道:「就是這人,要
找菊姑娘,他……他武功高得很!」

瘋漢見到花無浪,倒似清醒了幾分,不再耍狠,只拿起腰間酒壼,仰起脖子,咕嘟
咕嘟地直灌入喉,道:「你別管這檔事!」

風小刀等人在畫舫中,均想這瘋漢是太歲頭上動土,遇見花無浪,還不腳底抹油一
溜為快,為避免洩露身份,暫不插手,只聽花無浪沉聲道:「這麼多年了,你還不
醒嚒?」眾人想不到這瘋漢竟與花無浪相熟。

瘋漢大吼道:「你讓她出來!我不過要她唱曲!」

菊仙歌見花無浪擋在前頭,並不害怕,為免二人大動干戈,柔聲道:「不如小女子
就在這裡為大爺唱曲可好?」

花無浪皺眉道:「別逼兄弟動手。」

瘋漢瞪了花無浪一眼,見他面色凝重,絲毫不讓,狠狠地道:「你算是我兄弟&#
22162;?」忽又仰天狂笑道:「你們有誰是我兄弟!你們配和我稱兄道弟嚒
?哈哈哈!」驟然拔出腰間長劍,驀地一掃,直向花無浪所站之地劃出一道金黃光
圈。花無浪左手拎著芳嬤嬤肥大的身軀向後一丟,同時右手掣出「林殤劍」,左手
按劍訣,橫於劍上一引,林殤劍頓時綠光大放,擋住對方劍氣,怒喝道:「你發什
麼瘋!為了個女人,兄弟相殘,值得嚒?」

眾人一聽,均想花無浪果是花叢老手,雖流連其中,對美色反而看得淡薄,又見林
殤劍身墨綠,烏光沉沉,通體圓細如針,長有三尺,若不是指掌十分巧勁,極難運
使這樣細長的兵刃,不禁對花無浪的劍法生出好奇。

瘋漢長劍一出,在暗夜之中,熠熠生輝,雖光華內蘊,但劍身泛金,十分特別,風
小刀一見之下,身子劇震:「這是山殤劍!他……是君伯父!」只見君無言滿頭灰
髮蓋臉,鬍亂虬結,邊幅不修,身材駝瘦,正是當時打自己一掌之人,哪裡
還有從前英氣煥發、沉穩超然的模樣,不禁心痛至極。

風小刀想起小蝴蝶要自己照顧君無言,心中萬分掙扎:「君伯父還記得我嚒
?我今日是來救人,眼下若和他相認,只怕會橫生枝節。」

君無言長劍指天嚷嚷道:「瘋子打人了!瘋子殺人了!殺人的瘋子還說是我兄弟?
老天爺,祢來評評理!」他山殤劍忽然橫掃而出,劍影燦若驕陽光芒,照得
暗夜亮如白晝,正是一招「日照山河」,他人雖瘋癲,劍藝不老,尤其神智不清下
,更顯力道兇猛。

花無浪見君無言真動起手來,金黃劍影如日光芒漫天灑來,若不小心被任何一道光
影掃中,即要連皮帶骨削下,他萬分不敢輕心,也急使一招「松林長青」,一連在
君無言身周上下前後左右,俱劃出十數個劍圈,每一劍圈無不刺向他人身大穴,取
得是松枝招展、尖刺如針之意,招招毫不留情,口中兀自呼喝:「大敵當前,你還
在這裡裝瘋賣傻?」

路瀟遙悄聲嘆道:「堂堂無間二俠怎變成這副模樣?」

風小刀見兩人一狂猛、一疾快,皆是狠命拼搏,哪裡有半分師兄弟情誼?卻不知君
無言神智混亂,固是無所節制,而花無浪心知不敵,稍一留手,便是將性命交在對
方手裡,更是不敢大意,風小刀心中焦急,手按刀柄凝神戒備,只要苗頭不對,就
要出手阻止。

君無言長劍左右連閃,擋去花無浪的劍刺,又東張西望地叫道:「什麼大敵當前?
什麼大敵當前?」忽而足下一點,身子拔高,沖出圍身劍圈之外,投身往湖面畫舫
飛去。

花無浪大驚,一面施展輕功追去,一面叫道:「島主有令,所有無間弟子都須在七
日內趕回島上,以應除魔大會!」

君無言怪叫道:「他媽的!瘋子又要殺人了!要上無間島的小心啦!瘋子又要殺人
了!大夥兒小心點!」他見花無浪追得緊,全身內力聚於右手長劍,左掌發出掌勁
拍向舫布桅桿,藉力返身飛回,使一招「泰山壓頂」,山殤劍對著花無浪轟然擊落
,其劍勁當真重若泰山,嘯動五嶽。

花無浪見山殤劍氣勢壯盛,當頭罩下,自己身在半空,無可借力,林殤劍趕舉高舉
疾挽無數劍花遮蔽,身子使力往下一墜沒入湖中,湖面受君無言長劍重重一擊,登
時爆起長串水花,嚇得船上女子嬌呼連連。

君無言這一轉身,只能落回岸邊,腳步方站穩,湖中驀地沖出花無浪身影,針劍如
狂風捲落葉般急攻過去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對準君無言背心刺落!

君無言卻似渾然不覺,痛苦萬分地仰天嘶吼:「我就知道、我就知道!瘋子殺一個
還不夠,還殺第二個!殺二個不夠,還殺第三個!老天爺!祢不管事!我便
殺了祢!」他忽而回身長劍一劈,大叫:「絕殤天山!」

重若山嶽的劍氣就要衝出!

花無浪心中一凜,全身戒備,也大喝:「絕殤天林!」墨光漣漣,霍然而出,油桐
白花在林殤劍催逼之下,漫天狂舞,如六月飛雪,落英紛然!

「十年生死兩茫茫,不思量,自難忘……」一陣哀傷的琴韻歌聲低低橫過湖面,飄
蕩而去,正是菊仙歌彈琴唱曲。

君無言一聽曲韻,手中長劍軋然而止,雙臂一垂,老淚縱橫、仰天大嘯。

花無浪卻已收不回劍招,只見滿天梧桐白花含著絕殤天林的劍氣,如旋風般迴轉在
君無言身周,和著琴韻歌聲、淒愴嘯聲,形成一幕震撼人心的悲涼情景,直教在場
眾人心中都不禁湧上一陣酸楚。

君無言但覺全身都像被數枚極細的尖針刺入般,放聲狂嘯不止,似要傾洩身上劇痛
和心中萬般恨意。

風小刀再忍不住,長身一縱,躍過湖面時,氣貫薄冰地將湖水隨刀帶上,唰地一道
湖浪沖上岸,化為漫漫水霧,團團護住君無言和自己,將絕殤天林氣勁隔離在水霧
之外,頓時,片片白色花瓣隨水霧漩渦狂捲而起,繼而被迫飛散向四面八方。

花無浪本無意殺君無言,只為自救,見君無言收招時,已斂三分力,但看到風小刀
竟能逼退自己絕招,還是大感驚愕。

風小刀正要開口相認,卻見君無言轉身疾掠,如驚天飛鴻消失在蒼茫夜色中,只是
那哀傷的嘯音,卻仍似繚繞眾人心底,徘徊不去!

風小刀心中沉痛,卻不知該說什麼,只道:「花兄,失禮了。」

花無浪忙道:「我本無意傷他,還得感謝你出手相擋,我得追他去,告辭了!」

風小刀忽十分鄭重懇切地拱手道:「花兄,請你照看他,風小刀來日必報此恩。」
他說出真名,自是表示承諾之意。

花無浪一愕,不可理解地看著他,卻無暇細問,只點點頭道:「我有分寸。」足下
一點,身輕如燕地追了出去。

眾女瞧著這驚心動魄的一決,兀自芳魂未定,目瞪口呆,只芳嬤嬤見慣大場面,見
金主離去,忙挨上孤焰和趙燭搓著手道:「這……這花大爺一走……老身可做了賠
本生意。」她雖受了驚嚇,仍拼命擠出笑容,只恨年華老去,不能再多擠出點風情

趙燭本是受花無浪之邀,面有難色,支支唔唔半晌,說不出話來:「吔……
這……」

芳嬤嬤薑是老的辣,早看出趙燭外強中乾,雖打著首富趙大的旗招,其實二人是親
叔侄明算帳,身價差上十萬八千里,也不指望他,繞過去向孤焰堆上滿臉歡笑,正
待開口,孤焰早拿出一錠金子,微笑道:「這兒有什麼損傷,全算我帳上,順道給
兄弟們治傷壓驚。」芳嬤嬤合不攏嘴地笑著接過。

孤焰見船上一干女子嚇得臉色慘白,宛如瞬間凋落的花朵,意興闌珊道:「尋歡享
樂最忌被打擾,剛才若不是我兄弟身手好……唉!我興致都給壞了,」又拿出第二
錠金元寶,道:「妳讓她們走吧,我只想和兄弟喝點小酒,妳讓人備上最好的酒,
就別再來打擾!」

芳嬤嬤忙彎腰躬身道:「是!是!老身明白。」她揮舞著肥胖的手教五位儷人趕緊
離去,孤焰才將第二錠金子交了出去。

趙燭一聽,知情識趣地道:「月兄,多謝啦,我這就告辭,咱們日後有緣再聚。」

芳嬤嬤收了金子,正要離去,卻見第三錠金元寶又亮晃晃地在孤焰手中閃爍。芳嬤
嬤邊伸手拿金子,邊笑意生春道:「未知爺還有啥吩咐?老身定給您辦妥。」孤焰
卻是手一縮,惹得她臉上笑容都僵了。

風小刀急問道:「這地方究竟發生了何事?」

芳嬤嬤眼珠子滴溜溜地瞪著金元寶,吞了吞口水,半晌,似下了極大的決心道:「
咱們這小城本來真是喜樂的,一年多前來了個商人趙大,告訴咱們,若把銀兩存在
他那兒,存九紋銀、一個月後便能拿一兩回去,初時大夥兒全都不相信,後來傻子
阿三將九紋銀交去,趙大也如約定送回一兩銀,大夥兒想連傻子也不欺騙,該是可
信任的,就紛紛交錢給趙大,一開始,大夥兒拿到利錢十分開心,所以只要一賺到
銀兩,都趕緊把銀兩再存回去,好滾出下一次的利錢。」

路瀟遙氣憤拍案道:「那傢伙把大夥兒的銀兩全拐帶跑了?」

芳嬤嬤搖頭嘆道:「如果只是這樣便罷了,天底下那有比這銀兩自動生子的事兒更
好?大夥兒拼命想把錢存到他那兒,就開始賤賣家當,他卻悄悄地差人拿這些錢,
開始低價買進大夥兒的土地田產,甚至還囤積米糧,大夥兒看田產越來越不值錢,
變賣得就更快了,直到有一天才發現米糧一日三漲,拿回來的利錢都不夠買了,白
花花的銀兩變成廢物,想回家耕種已無田地,為了有口飯吃,又開始賣房,到後來
,一無所有時,只得賣兒賣女。」

三人聽得瞠目結舌,風小刀忙問:「這事官府不管嚒?難道不能向外城買米
糧?」

芳嬤嬤苦著臉道:「鄰近城鎮本就米糧不足,尚需咱們供應,何況許多人出城後就
消失無蹤,大夥兒只能坐困這兒,後來才知道附近城鎮早就落入趙大手裡,不瞞各
位大爺,趙大是我後台老闆,我要不是長袖善舞些,就像外頭那些飢民了。」

孤焰道:「喜樂小城是這一帶最大的米倉,他們選在這兒下手,一旦扼住咽喉,鄰
近城鎮即輕易淪陷。」

芳嬤嬤輕輕一嘆,道:「就在大夥兒都絕望時,忽然來了個女子自稱金神娘娘,住
在『寶石山』上,去找她的人多換得替趙大打工的機會,以求一日溫飽,奇怪的是
大夥兒回來後,外表看來無恙,但都變得失魂落魄,不是終日啼哭鬧著自殺,就是
打架生事,再不然就疑神疑鬼,我也不知他們和金神交換了什麼,我瞧你們是有本
事的好心人,才多說兩句,我得走了,再不走,恐怕連小命都不保了。」她收了金
子急急離去,又差人備齊上等佳釀。

風小刀和路瀟遙換穿了夜行衣,孤焰則只讓畫兒陪侍,安坐畫舫,靜靜地對月獨酌

 

(註①:「彩袖殷勤捧玉鐘……猶恐相逢是夢中」詞出晏幾道「鷓鴣天」。)

 

 ---待續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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