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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面具金小大斯      

 

第七章 義結金蘭

 風小刀三人經此大戰,皆十分疲累,好容易回到一品軒,安置了孤焰,路瀟遙叫上

整桌酒菜,準備大快朵頤一番,見畫兒仍愁眉不展,再也按捺不住道:「畫兒姑娘
,妳先別擔心,除非妳家公子立刻就喪命,否則妳不先祭飽五臟廟,哪來力氣照顧
人?」

畫兒雖滿身傷痕,倒只是外傷,想起孤焰內傷沉重,苦著臉道:「公子已經很久沒
發作,這次倒挺厲害的。」

路瀟遙雙手高舉,枕著頭道:「倒底怎麼回事?咱們冒險殺敵的也沒啥事,他不過
彈彈琴,就傷成這樣,說出來聽聽,大家好有個計較。」

風小刀雖覺這個師侄說話有些魯莽,倒不無道理,問道:「月大哥可是彈琴抗敵、
心力交瘁,為何不讓我為他運功療傷?」

畫兒沉吟許久,一咬牙才緩緩道:「公子不是因為耗盡心力,是因為……今天殺太
多人了!」她看二人面露驚詫,又續道:「公子自小身有痼疾,具體是什麼狀況,
我也不清楚,只知道他若傷心難過就會發病,嚴重者就像今日這樣嘔血不止,幾乎
喪命。」

風小刀奇道:「這是什麼怪病?還是練功走火?難道便無法可醫?」

畫兒續道:「他若發作得厲害,需服醉生夢露鎮壓,這藥會讓他昏睡,心緒自能平
靜,痛苦也就舒緩下來,公子自知如此,長年修身養性,平日總是淡定自若,波瀾
不驚,其實他已有多時未再服用此丸,要不是這次邪魂實在鬧得太過份了,公子是
不會大開殺戒的,可他殺了這麼多人,想必十分心痛。」

路瀟遙斜眼睨視風小刀訕笑道:「若說大開殺戒,真正的劊子手可是小師叔哪,月
公子何需這般內疚?」此話不知是褒是貶,風小刀甚覺尷尬。

畫兒忙道:「不一樣的,勢況危急,若不是二位少俠仗義相助,咱們都會喪命,可
公子原不想殺人,只想和他們好好談談,那邪隱三兄弟終究是老爺的八拜之交,也
算看著公子長大。」想起孤焰兀自昏迷,眼中不捨之情油然而生。

路瀟遙瞅著她取笑道:「妹妹長得靈秀可人,又這般體貼,月公子定十分疼愛妳。

畫兒被他說中心事,滿臉通紅,連耳根子都發燙,瞟了風小刀一眼,低頭道:「路
少俠千萬別胡說,公子對我只是主僕相待,我……」不禁幽幽地道:「我怎配得上
他?他心中早有人了,他和小姐可是命中注定、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,誰也比不上
,只是,小姐本身就能治百病,對公子的病仍是束手無策。」

風小刀看著她滿身傷痕,始終掛念孤焰,小蝴蝶那溫婉又令人心碎的倩影黯然浮現
心頭,忽生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慨:「她對月大哥一番心意,卻不得償,原來天下有
情人皆是一般傷心,可她尚能天天見著月大哥,而我……」

畫兒見風小刀並不取笑,才微微抬頭道:「四年前,公子救我一命,又授我『蘭陵
沉香』劍法,我自是該報答他,絕不敢有半點非份之想,這套劍法是他專為小姐所
創,可小姐不愛舞刀弄劍,才便宜了我。」她露出俏皮神色,悄聲道:「公子為小
姐畫了一幅像,不如我把畫給你們瞧瞧,你們可別對他說!」

風小刀雖覺不妥,但路瀟遙已高興道:「好啊!好啊!瞧瞧而已,又不會壞,有什
麼緊張,咱們定然不說。」風小刀實感好奇,也不再反對。

畫兒從袖中拿出一小卷軸,邊攤開道:「公子雖不曾拿出來看過,但總把畫像帶在
身邊,片刻不離身,若不是他昏迷,由我保管,你們也無這眼福。」

畫卷緩緩開啟,風、路二人一時目瞪口呆,臉上泛紅,片晌說不出話來,眼光卻移
不開半分,畫中女子霓羅雲裳,柔情綽態,眼波流轉,栩栩靈動,似正對他們輕顰
淺笑。

畫旁題數行小字,筆緻瀟灑,就如蘭亭香榭的題字一般:

「形婉婉兮若遊龍乘雲翔,行飄飄兮若流風之迴絮,膚皎皎兮若太陽升朝霞,容灼
灼兮若芙蕖出綠波,絲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,氣芳藹兮若微谷之幽蘭,人渺
渺兮若在雪之一方。」這詩用來讚美畫中女子深得其味,只不知是作畫之人情深藝
精,還是真有如此佳人?①

路瀟遙嘆道:「你公子怕是把心中仙子畫了出來,世上怎能有這樣的美人?」

畫兒搖頭道:「起初我不經意見到畫像時,也這麼想,後來公子才跟我說了點有關
小姐的事。我多想看看她,但小姐居地不是尋常人可去,何況我是外族人,更無緣
得見。」

路瀟遙暗忖:「難怪小姑娘落花有意、流水卻無情,可那清靈純真的氣質倒有三分
相似!月公子怕是移情作用,才對小姑娘特別好。」他猛地用肘子撞了一下風小刀
,促狹笑道:「小師叔,這般小仙女可是教天下男子都夢寐以求呢!」

風小刀平生所見女子雖不多,也知道嬌媚無倫、讓人一擲千金的菊仙歌已是豔冠群
芳,但畫中女子不僅天姿秀容,更有一股不沾人間煙火的出塵氣質,無人能及,想
起滅魂的絕世風采,孤焰的寧靜飄逸,再到這仙靈佳人,只覺天下俊美人物竟都在
蘭亭香榭,不禁讚嘆道:「原來月大哥也是重情之人,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
他這般人物。」

畫兒聽他稱讚孤焰,歡喜道:「公子總說『冷眼看世情、熱血酬知己,若非如此,
何來之別?』他對外人冷淡,卻最看重自己人,這回他心病復發,不就是念著叔父
輩的舊情?他雖在外奔波,仍時時掛念小姐,心中所盼,就是和小姐隱居蘭亭香榭
。」

風小刀問道:「可蘭亭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建好,而且是滅魂二公子居所?」

畫兒道:「公子當時取名蘭亭,是因為小姐喜愛蘭花之故,它初建時金碧輝煌,確
是二公子居處,但明年公子將迎娶小姐,就命人打理成花團錦繡的模樣,好作為新
婚居所,公子多年心願終於可以得償了!」她臉上漾起喜悅微笑,就彷彿是自己如
願以償般。

風小刀想道:「他二人確是令人羨慕的神仙美眷,唯獨月大哥身上沉痾未解,總是
遺憾,我得盡力尋到法子才是。」

三人之中,風小刀和畫兒各懷心事,只有路瀟遙仍是高興吃喝,天下沒有比死裡逃
生這事兒更值得慶祝了,想到明日依舊鮮衣怒馬、仗劍江湖,心情便十分暢快。

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偏十有八九,一品軒只剩一間房,自然得讓給孤焰主僕,風小刀
和路瀟遙借了馬廄歇宿,這讓向來愛潔淨的路瀟遙十分無奈。風小刀問道:「遙兒
,你一直跟在我身後?」

路瀟遙理直氣壯道:「誰教你不讓我跟著!我只是好奇你要做什麼,又怕你不回來
。」

風小刀不解道:「那我為何都沒發現?」他自認若有人跟蹤數日,就算是高手,都
難瞞過他耳目,何況只是這個小毛頭。

路瀟遙得意道:「嘿!我無邪門有追影術,只要在你身上施個天涯海角符,再用山
海奇形圖追蹤,隨時可知道你個把月內的行跡,等知道你落腳何處,我再追上即可
,不過,一個月後,符術自然消失,需得重新再下。」

風小刀一楞,不知何時被下符,轉念一想,已然明白:「是千日醉?」

路瀟遙點點頭,老氣橫秋地道:「小師叔,你江湖經驗太淺,這樣很容易被人下毒
啦、下蠱啦、自然還有下符,幸好有我這老江湖陪在你身邊!」

風小刀瞧他稚氣的臉卻倚老賣老,不禁好笑,拱手道:「敢問少門主何時幫我解符
?」

路瀟遙認真搖頭道:「這可不行,要是你忽然丟下我,我上哪兒找人?」

風小刀見他因心底不踏實才耍這小詐,笑道:「那一個月後,我會提防再次中招。

路瀟遙嘟噥道:「我在你身邊,不也幫了你嚒?」他拿出一黑符,手指速寫
其上,叨叨自語,然後指尖捻了燭火,將黑符燒為灰燼。

風小刀好奇問道:「你又做什麼?」路瀟遙委委屈屈道:「我用『千里傳音符』寫
家書給爹娘,告訴他們這兩日裡發生的事,他們定會心疼遙兒。」

風小刀這才知道原來他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,倍覺思念雙親,不禁心生愛護,大力
摟住他削瘦的肩頭,溫言道:「小時候我可扮猴子逗你,又像搖娃娃般抱著你、唱
曲哄你睡覺,你全忘了,就只記得我揍你屁股,以後有什麼不開心的,就跟小師叔
說,知道嚒?」路瀟遙微微一顫、怔怔望著他,風小刀笑道:「放心吧,在
路師兄未到前,我不會丟下你的。」

路瀟遙雙頰一下子火紅起來,連耳根子都紅透,低了頭喃喃道:「原來你人這麼好
,這樣很容易被人利用的,」旋即嘻嘻一笑,往旁躍開,雙手比劃,大聲道:「不
過不打緊,我會幫你照看著,任何妖魔休想逃過我的『無所遁形符』!」

風小刀聞言頗是感動,卻不知路瀟遙心中暗道:「小事幫幫可以,大事可千萬別再
強出頭了,不然這小師叔易招麻煩得很,你小命遲早休矣!」

路瀟遙在兩柱之間,凌空懸了一方八卦圖形的辟邪長巾,輕然一躍,橫身臥於巾上
,以手支頤、晃來盪去,道:「我睡上頭,你在下面看守。」

風小刀也躺在舖好的草席上,仰頭問道:「路師兄、蘇師姐為何沒和你一道前來?

路瀟遙道:「他們去追查綠水太師父和無邪門祕鑑『五命術譜』的下落,才叫我獨
自上路,晚些便來會合。」

風小刀奇道:「五命術譜?」路瀟遙不耐煩道:「是啊,本來是太師父帶在身上,
可他失蹤了,祕鑑自然也失落,我知道你又要問何謂五命術,就是連命、敵命、催
命、延命、計命五術,是我無邪門至奇的術法,咿呀,說了你也不懂,我可累了!
」說罷又用百害不侵符的綠光將自己圈護住。

風小刀見他各種寶貝都從小白背包取出,問道:「你這背包忒小,能裝這麼多東西
?」

路瀟遙道:「我這『百寶乾坤袋』可裝百倍多的什貨,東西放入後,就照原形縮小
,拿出後自會恢復原狀。」

風小刀突發奇想道:「倘若將人放入也會縮小嚒?」

路瀟遙咕噥回道:「偏你這麼多怪念頭,不可放入活物,否則要筋折骨裂,哪還有
命在?」語音含渾不清,已是昏然欲睡。

風小刀未見過無邪門許多花樣,好奇地起身過去,卻見到路瀟遙在綠光圈中緊緊懷
抱小白背包,曲身而眠,面容純真可愛,宛如嬰兒在母胎中安穩香甜,一瞬間竟已
呼呼睡去,頓生疼惜:「他從未吃過半點苦,我不好好保護他,還讓他隨我險些喪
命,我這個師叔真是不應該。」

深夜中宵,風小刀雖十分疲累,反是輾轉難眠,隱隱覺得有許多事想不明白,他不
知殺父仇人是否真命喪浮沉海?暗助邪魂的黑衣女子是誰?殺小蝴蝶的兇手真是九
狐兒嚒?想到狐王雖行蹤飄忽,難以打探,但應可在除魔大會相遇,才覺得
此事稍有眉目。

他心思煩燥,乾脆起身修習上善清心咒,練了半個時辰,果然沉靜下來,忽想到這
上善清心咒或許可治孤焰心疾,便迫不及待天亮。

 

翌日,天現魚白,風小刀起身至庭院散步,見孤焰已坐於涼亭之中獨自對奕,黎明
曙光染得他一身霜白,直是飄逸出塵。

風小刀不禁想道:「月大哥雖只年長我一歲,卻像師父一般,有著出世高人的風采
。」他趨前關心道:「月大哥,你身子好些了嚒?不需找名大夫嚒?

孤焰道:「我已無大礙,只是數十日內不能大動干戈,否則會心脈爆裂而亡,這是
陳年沉痾,只要不傷神就沒事,所以我最好是隱居山野、不理俗事,只不過,一入
江湖無盡期,世事豈能如人意。」

風小刀想難怪他希望與神仙美人退隱。孤焰微笑道:「昨日若不是你們出手相助,
我和畫兒早已命喪浮沉海。」他安一黑子在棋盤的二、三路上,形成「陳橋兵變」
之局,轉眼即要將一片白子圍困其中。

風小刀道:「幸賴月大哥智計,咱們才能脫險,只不過,有一事我不知該不該問?

孤焰道:「你想問滅魂是否故意引你前去浮沉海,好襄助我誅殺邪軍?」他填一黑
子攻入中土,逼白子放棄數子,以換取大片生路,是為「借刀殺人」之局。

風小刀道:「就算滅魂公子是故意引我前去也無妨,我只想知道仇人是否真出現過
?」

孤焰搖頭道:「我也不知道你仇人情況如何,但我與你確是巧遇。」他微一沉思,
又道:「我若真想與邪魂興兵鏖戰,會事先備好大批兵馬,不會獨自前去。當時我
看邪魂來了千軍萬馬,原想用漂染過魂飛魄散精的巨浪殺敵,又因為看過你舞刀,
知道無欲刀法可化巨浪為水霧飄散出去,才請你相助,這次若不能擊潰邪魂,他們
定會大肆征戰,莫說我族人要遭殃,中州也無法倖免。只是這樣一來,卻累你斷了
仇人線索。」

風小刀越聽越是佩服:「當時我只顧著衝出險地,月大哥所想實比我深遠許多,他
來之前早備好脫身良策,浮沉海形勢奇特,平時就浪濤洶湧,選在那裡會談,可收
事半功倍之效,他是為蘭亭香榭和無辜百姓才大開殺戒,不費一兵一卒,即誅殺邪
軍過萬,當真不可思議。」點頭道:「月大哥萬事想得周全,看來是我猜錯了。」

孤焰輕嘆道:「我殺了他們這麼多兄弟,他們定要復仇。」他再叩一黑子守住邊關
,白子只留一條生路苦苦掙扎,頓成「背水一戰」之局。

風小刀忿然道:「邪魂不守信義,合該給他們一個教訓!他們定心有不甘還要再來
,你身子不好,需多加留意,月大哥想去哪兒,不如讓我送你一程。」

孤焰瞄了他一眼,從懷中拿出一封請帖,道:「我去無間參加除魔大會。」談話間
,隨手落一白子在棋盤上,直驅東岸邊關。

風小刀喜道:「原來月大哥也收了帖子,咱們正好結伴同行。」

孤焰見他一心保護自己,微笑道:「我並不怕他們尋仇,此役邪魂主軍折損近半,
已是元氣大傷,殘餘兵力不足為懼,邪魂之主尚有邪問、邪官,我心底實希望留一
條生路予他們,只盼他們能清醒,莫再受其他勢力利用。」他白子一落,如單騎出
關,突破重圍,黑子反而成了「飛蛾撲火」。

風小刀愕然道:「其他勢力?」忽靈光一閃,拍案道:「不錯,聽說魔門已開,他
們定是受魔主指使,妖魔做事不擇手段,月大哥切莫再心軟!對了,昨日那黑衣女
子難道是魔族,才不怕魂飛魄散精?」

孤焰眼觀棋盤,冷聲道:「那女子並非魔族,是邪魂勾結的另一方勢力雲夢大沼,
此次四方較勁,邪魂是最大輸家,我也輸了一局,一局未分勝負,最大得利者自是
雲夢大沼。」他黑子再落,乃「遠交近攻」格局,企圖斬斷白子沿線佈哨。

風小刀本以為只是蘭亭香榭和邪魂雙方對決,而且孤焰明明大獲全勝,如今才知其
中原委遠比他所想更為曲折。孤焰又道:「邪隱雖好鬥,但向來信守承諾,此次是
有人從中作梗,故意引我孤身赴會。」白子此時已內外聯成一線,形成「異地同心
」。

風小刀心想三方是邪魂、孤焰、雲夢大沼,那第四方又是誰?是挑撥邪隱背信之人&
#22162;?他越想越混亂,吶吶道:「月大哥,你叫我抽絲剝繭,我可不行,若要出
力,儘管開口。」

孤焰停下手中落棋,黑子夾在修長兩指之間,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他。

風小刀見他雙眸亮似夜星,臉色卻蒼白如紙,忽想起昨夜所思,忙道:「對了!我
所修習的上善清心咒對月大哥的病情或許會有助益。」

孤焰道:「這是你師傳絕學,怎可傳予外人?」

風小刀誠懇道:「武道本是用來行俠仗義、救人扶危,有何不可?」

孤焰忽嘆道:「小刀,我真盼你是我親兄弟。」他手中黑子欲回防,卻見城門失火
、邊關失守,兩邊為難,情勢逆轉,剎時大勢已去。

風小刀望著孤焰眼底透出的感慨,又思及昨日生死患難,一時熱血上湧,昂聲道:
「月大哥,不如咱們就結成異姓兄弟,從此生死與共、患難相扶!」

孤焰劍眉微蹙,眼底露出幾許複雜深意,默然不語。風小刀一時窘然,道:「月大
哥若不願意……」

孤焰霍地長身而起,大笑道:「得兄弟如此,夫復何求?」他往旁邊的竹叢隨手一
捻,掌中已多了六根長短一致、切面整齊的蘆竹,內力微送,竹頂就升起縷縷輕煙
,他分了三根給風小刀道:「咱倆就以這蘆竹為香,祝拜天地。」跟著底襟一擺、
雙膝跪地,大聲唸道:「我月孤焰,今與風小刀義結金蘭,我為兄、他為弟,從此
生死與共、患難不棄、福禍相倚,天地為證,如有違者,利刃穿心!」說罷向天地
拜了八拜。

風小刀見狀,急忙跪下,隨著孤焰唸道:「我風小刀,今與孤焰大哥義結金蘭,他
為兄,我為弟,從此生死與共、患難不棄、福禍相倚,天地為證,如有違者……」
誓言未畢,孤焰忽夾手奪過他的蘆竹插入泥中,道:「二弟,行了!」

風小刀一楞:「大哥……」他對孤焰雖未防範,但手中之物輕易被取走,也頗驚訝

孤焰笑道:「我信你是義氣之人,何需託付天地?」

風小刀大是感動,怔怔地望著孤焰,半晌說不出話來,回神後,忙用力磕了八個響
頭。

二人起身,孤焰見他兀自驚疑,微笑道:「修為高深之人,遇有威脅時,會本能地
反抗,方才我取竹時,出手雖快,並不蘊內力,你心中坦蕩,未防範於我,身子又
感受不到我內力威脅,是以長竹輕易被我取走,此時『無內力反勝有內力』了。」

風小刀細細咀嚼他話中之意:「無內力反勝有內力?大哥一點,我似想通了什麼,
又似模模糊糊……」忽有感悟:「無欲心法『無勝於有』就是如此!倘若剛才是敵
人偷襲,一直未蘊內力,直到與我相觸一瞬間,才勁力全吐,招式、氣勁方向全無
法預先判斷,我怎能招架?內力吞吐自然若無,是『無』的至高境界,大哥所說暗
合師父教導,只是我從前未能領悟,總以為全力施為才是高招……」

孤焰並不打擾他沉思,黑子雖敗,仍專注置落完最後一顆黑子。風小刀瞧這桌上棋
盤生刦變化,反撲、收氣、共活、長生,劫中有劫,又有復生,甚是繁複,
但最特別的是尋常棋盤只有黑白兩方,這棋盤的另二個角落卻有殘餘的藍、灰數子
,桌側也擺了四色棋盒。

風小刀好奇問道:「大哥,那藍、灰二色棋子是啥用途?」

孤焰道:「此乃四色棋,即是四方棋子同時較陣。」

風小刀咋舌道:「四方?」他更想不到方才孤焰所下的各種棋局,實已暗合浮沉海
四方勢力較勁的前後形勢。

孤焰又道:「只不過藍、灰二方早敗下陣來,最後仍只有黑、白對決,上回我藍子
餘七子,灰子有一十二子,此回藍、灰各下十八子才敗。」

與高手對奕難,自己對奕更難,其中需克服不少心理障礙,就如人最大的敵人往往
是自己一般,所以棋道高手常自己對奕,以省視棋路思考是否有誤,進而審視修身
處世之道。

自己四方對奕,其中衍生的繁複變化更是以倍數計,若不能真正進入澄心明鏡、無
私無我之界,極易顧此失彼,這也是藍、灰二方會早早敗下陣來的原因,藍、灰能
多下數子,自是功力更深一層了。

風小刀只知棋子佔面越廣才越贏,但四方都是自己,如何斷定誰是贏家,問道:「
大哥,你常與自己下棋嚒?」

孤焰道:「是,二弟要與我手談一局嚒?」

風小刀無奈搖頭道:「師父曾教過我,我盤盤都輸,他後來覺得無趣,便不顧我了
。」

孤焰道:「幼時我先生也常與我對奕,不過後來他也覺得無趣,我只好自己下棋了
。」

風小刀笑道:「哈!原來天下的徒兒都贏不了師父!但我瞧大哥棋藝高明得很,怎
麼也老下輸你先生?」語氣中大有相遇知音之慨,孤焰只微笑不語,風小刀恍然明
白,暗罵自己笨,尷尬道:「原來教你的先生早已不是你對手!」

孤焰微笑道:「黑白棋局致勝關鍵有二,其一是『廟算多者勝』,就是永遠比對方
多想一步。」

風小刀道:「永遠比對方多想一步?倘若你想了十步,他偏想了十一步,又如何?

孤焰道:「那你就想百步,他想百步,你就想千步。」

風小刀奇道:「怎麼可能?如此一來,不就無窮無盡了?」

孤焰道:「你既知他要想十一步,為何不想第十二步?非不能也,是不為也,倘若
你真想不出第十二步,那這盤棋自是不用再下,認輸便是。」

風小刀一時愕然,心中咀嚼:「『非不能也,是不為也。』很多事當是如此——就
像師父要我放棄殺父大仇,我真不能做到嚒?是我不願意啊!另外,即使我
以命復仇,仍舊做不到,也實在無法強求……」忽覺得孤焰口中棋理隱有深意,「
執著」與「捨棄」,兩造都是為難,好奇又問:「關鍵之二呢?」

孤焰道:「讓棋子聯成一氣以成『後勢』,圍殺對方致使孤立無援,要成此局,首
先就要拔掉對方最倚賴的左右手,再網圍三面、只開一面,方能請君入甕。」

風小刀只道孤焰說的是棋理,不知他暗喻權謀策術,搖頭道:「可每顆棋都長得相
同,怎知誰是王、誰是臣,誰又是最重要的左右手?」

孤焰點頭道:「二弟說得有理,人心難以逆料,表相並非真實。就好比剛才陳橋兵
變之局,『王』未必能一直稱『王』,『臣』也未必一直服『臣』,成王敗寇,只
一步之差就會翻盤變天。兄弟往往是最危險的敵人,而敵人更可能結義!所以不能
一概論斷,須視當時局勢而定。」

風小刀心想:「大哥事事聰明,此言倒是差矣,從來正邪不兩立,敵人如何變兄弟
?難道我還能跟妖魔結義不成?至於『兄弟是最危險的敵人』,那是因為他爹爹跟
邪魔為伍,才令蘭亭香榭遭到迫害,他自然有感而發。」又問道:「那要如何拔除
左右手?」

孤焰道:「凡人總有五隙可尋。」

風小刀道:「五隙?」

孤焰道:「自身之愛惡貪懼、上主之疑忌、同儕之妒嫉、下屬之怨懟、外敵之衝突
利益,此五隙,總有一處可攻破。」

風小刀暗想:「大哥現在三方強敵環伺,他自要多多籌謀,我當日若跟師父認真學
習棋奕,或許能幫著思量,如今看來,倒只能多出點蠻力保護他。」

孤焰瞧他眉頭都快蹙到一塊兒,又道:「二弟毋須費神,世事如棋局,總是變幻難
度,自古至今,又有幾人真能勘透、一局定天下?」

風小刀看他不憂不懼、一派淡然,忍不住道:「有時我覺得你真像我師父。」

孤焰道:「你無欲刀法如此高明,足見尊師若水乃曠世奇人,我怎比得上?」

風小刀詫然道:「原來大哥知道我師承來歷!」他突然覺得孤焰的言行常令人驚訝
不已,心中暗忖:「師父極少在江湖上走動,就連宮姑娘乃無間七子之一,都不認
得我的刀法,大哥卻一看便知,還用來對付邪魂,我這個大哥當真是見多識廣、高
深莫測!」

孤焰莞爾道:「無欲刀法乃當世最精妙的刀法,大哥我還有些許眼識,但願你不是
說我像他那樣白髮蒼蒼。」

風小刀笑道:「你自然比師父俊得多!」想到自己一心復仇,只勤修武學,其他雜
學都不精,實愧對若水的博學多聞,道:「我的本事不及師父十分之一,他算是收
了個笨徒弟,大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他若見了你,一定十分投緣!」

孤焰觀風小刀言行,已知若水乃淡然自得的修道高人,並不會教導徒兒為人處世須
布局如棋,道:「我彈琴用來殺人、下棋用來算計,你師父未必喜歡。」

風小刀道:「師父最無拘束,他若知道你我結成兄弟,定歡喜得很。」

孤焰微笑道:「如此說來,我定當拜謁尊師,也讓你看看桃源。」

風小刀疑道:「桃源?」

孤焰道:「蘭亭只是我族在金華的分據地,桃源才是我真正的故鄉。」

路瀟遙忽從後方現身,拍手大喜道:「一聽名字,就知道是特別美的地方,月大哥
,你可別忘了我,待除魔大會一結東,咱們便起程!」

 

(註①:「形婉婉兮若遊龍乘雲翔……人渺渺兮若在雪之一方」改自洛神賦,
非原文。)

 

 ---待續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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